【梁少平X祝小红】叹红墙下
那冗长的红墙望不到头，像绵延千里的绒花一路盛开。墙里的人何尝不知道，这一世相思比梦长。命如蒲苇流沙，从此无良辰美景，无心爱明月，唯有宫门深似海。
之前我有过一个脑洞，如果少平和小红当真有三生三世的缘分，那第一世会是什么模样？一篇将军与妃子的故事，送给天下有情人。BGM：雪落下的声音
1.
入了宫，就不再是祝家的小女儿了。从秀女，到贵人，到妃子，算算日子，她进宫已有三年了。
皇帝说她的闺名里带了一个“红”字，又在她进宫那一日，太液池上红莲盛开，似花火在碧湖上翩翩起舞，故而皇帝在她有孕之后，封她为莲妃，更有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之意。
她抚摸着朱红色的宫墙，缓缓踱步，时不时望着澄清的天。贴身宫女急的跺脚：“娘娘入宫不久，皇上就宠上新人了……当真是红颜未老恩先断。”
“皇上有了新人，与我们不相干。”
一个宠辱不惊，风轻云淡的妃子，起初还能让皇帝记挂着几日，久而久之，便失了兴致。
宫女扶着她回了芙蓉殿，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七星宝剑细细的擦拭。宫女边给她递绢帕，边说祝老将军的贺礼送早了。
“这不是父亲送来的礼物……”她拔出七星剑，借着一方宫门眺望北方，呢喃道：“沙场凶险，刀剑无情……你说，西周与北漠国的这场战役，将士们能平安归来吗？”
一对鸿雁并肩飞过，莲妃紧紧握着宝剑，忽然将那宝剑抱在了怀中。
宠妃的殿前繁花似锦，门庭若市，她的宫里栽种了两株白梅，花瓣飘零，冷清无人问津。可她偏偏在这般寒冷如深冬长夜的寂静里，想起了戏园中的人间灯火，和戏台上的民间百态。
有人一唱一念一回首，有人一笑一语一世悲。
有些人只要看一眼，见一次，便能铭记一生一世。
她从来没后悔，在入宫前一晚去了那座戏园。总归是要听家族长辈的安排进宫做妃子，一辈子埋没于深宫，不如趁着她还是祝家的女儿的时候，出来看看真正的人间。
牛郎织女鹊桥相会，才子佳人私定终身，王权富贵棒打鸳鸯，一幕幕人间悲喜在戏台上演。
那天她不仅看到了热闹的人间，还在灯火阑珊处，遇到了一个人。
迷离的簇簇金辉点染他英俊的眉眼，落拥他宽阔的肩膀，他长身玉立，气宇轩昂，看着她的目光清润长宁，像是湖心中的月，远山上的雪。
她知道，他就是西周赫赫有名的梁大将军，用一柄偃月刀和他挺拔的身躯守护着西周百姓。
当他的身影慢慢靠近时，她心中的月亮随着湖光微微晃动，碎成了一粒粒金色流萤在她身旁飞舞。
她破天荒的没按着时辰回到祝家，还是在入宫的前一夜。
梨园里的戏都唱完了，人也散了，那些金色流萤仿佛还在盘旋，她平日里是个寡言少语的人，今晚却有说不完的心事，把所有荒谬的奇想都说给了他听。
梁将军静静地听着，眼中有烟波浩淼，容纳百川，非但不斥责她女儿家的胡思乱想，还给她讲了他带领将士们在边关打仗的故事。他拗不过她的央求，借了梨园武生用的长柄刀，在她面前一展身手。
她当然拍手叫好，满堂的华彩琉璃也不及她的笑，可那灿烂的笑容一纵即逝。
“我明日就要进宫了。今日遇梁将军，大有相见恨晚之意。”她摆出端庄优雅的姿态，无尽的惆怅的悉数藏在黑夜里的一低头，一下拜之中，“愿将军从此百战百胜，鹏程万里……喜乐安康。”
她抬起头，生怕被他看出眉宇间的一抹愁绪，好在他也淡然的笑了笑，凝视着她，道：“愿娘娘从此盛宠不断，岁岁金安。末将会替皇上，替娘娘，守护着西周百姓。”
岁岁金安就好，不必盛宠不断。
莲妃抬起手掌，放她掌心的萤火虫飞向夜空，眼睁睁看着一缕金色的光芒消逝化作天上星辰。
若星辰有意，能否保佑将士们平平安安，凯旋归来？西周不再烽火连年，处境垂危。
和从前的许多个日夜一样，她合了双手闭上眼睛，默默的在心中祈祷。
2.
宣抚使快马加鞭将捷报传入皇城。梁将军决意再拿下两座城池，做小皇子的诞辰礼，皇帝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遇喜的妃子，再过不了几个月就要生了。
他难得踏入芙蓉殿，许诺等到小皇子出世后，定会重重封赏她。
莲妃跪下来谢恩，清秀的脸庞宛若一汪死水。君恩如水向东流，荣宠与折辱，都是过眼云烟。
后宫女子的命运就是这般大起大落。
远在北漠战场上的将军拼死拿下两座城池，小皇子还未出世，就因为莲妃冲撞了皇帝最宠爱的西域舞姬，和莲妃一起被打入了冷宫。
“臣妾与皇儿愿陛下福寿无疆，愿边关的战士们早日归来。”她恭恭敬敬的对皇帝，皇后行了大礼，收拾了几件衣裳，带了一个宫女，迁居冷宫。
只有一个新晋的小妃子来探望过她。她看着那小妃子的脸，痴痴的“啊……”了一声，“你是，你是……”
“我是京城梁家的二女儿。”小妃子生了一张和梁将军一样俊美的脸庞，连说话的声音都一般温柔淡雅，令人如沐春风。
“进宫前，兄长叮嘱过我，在后宫不可露锋芒，不可争风吃醋，还有……要保护莲妃娘娘。”
莲妃一双红唇微微颤动，苍白的脸颊仿佛染了红霞。她轻咳了两声镇定下来道：“梁家，祝家交好，你我又一同在宫中为妃，理应互相照应。”
她也是在入宫后不久才知道，一向不愿和朝臣亲近的梁大将军，开始有意结交她的父亲，兄长，在她最难过的日子里，借着父兄和小妹之手送来了银两和衣物。
她哪里舍得用他送来的东西，等到饥寒交迫受不了的时候，才会小心翼翼的吃一口他送来的点心，穿他送的衣裳。
九皇子出生的那夜，梁家小妃子带着产婆冒雨偷偷来到冷宫为她接生孩子。她虚弱的身体如风中残烛，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送到了小妃子的怀中。
从此九皇子就不再是她的儿子了，也不会被她所连累。
九皇子几乎是在梁家的庇佑之下，平安长大成人。等他到了拿得动兵器的年纪，皇帝把他和几个皇子们一并送去了演武场。
他拿着母妃送给他的七星宝剑出现在演武场，今日来考矫皇子们的将军忽然从席位上站了起来。
皇子们都有些怕这位将军。此人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，刀法狠辣凶猛，用兵之势如雷霆破竹打的北漠大军节节败退，一路退回了嘉峪关外。
九皇子笨拙得挽了剑花，许是不习惯用长柄剑。众人都以为他要挨骂了，不曾料到，梁将军从兵械库存里取出了一柄他从前用过的短柄刀，送给了九皇子，温言道：“既然用不惯七星宝剑，就用刀试一试。”
“啊？这……多谢梁大将军！”
梁将军赏识他，亲自传授他一套刀法。他苦练数日，趁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回冷宫探望母妃，在院子里为母妃舞刀。
莲妃一身水绿纱衣清婉似蒲柳，微风卷着她轻飘飘的衣袂衬得她出尘若仙女，从来不苟言笑，心如止水的她竟然笑了，树下有无数金色的流萤盘旋，她拍手称赞：“好刀法。”
“都是梁大将军不嫌弃儿臣愚钝，悉心教诲。母后……莫不是也认得这一套刀法吗？”
“母后不认得……”她清澈的眼底倒映着碧落琼花，有千万相思缠成了结，渐渐成了化不开的雾霰。
在九皇子翩若惊鸿，婉若游龙的刀法背后，她仿佛看到了那在灯火阑珊处向她走来的将军；从九皇子的只言片语里，她知道将军又去打仗了，她在重门之后为他祈福，等他凯旋归来；听闻皇帝想给他加官晋爵，他却不想在京城里做官，婉转回绝。
偶尔，冷宫的宫女也会谈起梁家英勇神武的大将军，给她带来有关他的消息。
她的境遇并没有因生下皇子而改变。皇帝被西域舞姬迷得神魂颠倒，大有封西域舞姬为贵妃，立六皇子为太子之意。
好在死水般冷寂的岁月有了一丝慰藉。花开花落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她对着四面红墙围起的天出神，那冗长的红墙望不到头，像绵延千里的绒花一路盛开。墙里的人何尝不知道，这一世相思比梦长。可惜后宫里的女子，命如蒲苇流沙，从此无良辰美景，无心爱明月，唯有宫门深似海。
3.
“八百里加急，拦路者死——”黄尘滚滚，骏马飞驰而过。北漠三十万大军压境已攻破嘉峪关，北漠太子亲征，势必要一雪前耻，甚至扬言要率领铁骑踏破京城，取皇帝首级，占皇帝妃子。
皇帝直接气的旧疾发作。
两道深邃的目光扫过金銮殿上的臣子，定定的瞧着一位不起眼的老臣，“祝老将军，朕将这个千载难逢，名垂千古的机会赐给你，派你率领西周二十万大军迎战。”
祝老将军年事已高，掌上的沟壑纹路都如错节的树根，他拱手道：“老臣…愿为陛下效忠，必不辱使命……”
“陛下，臣愿替祝老将军出战。”
朝堂上，众人无不震惊。
消息传入冷宫时，莲妃正在刺绣，不小心扎破了手指，血泪一起染了丝线。
她抛下刺绣打开陪嫁的箱子，从箱子里翻出一柄匕首。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：“娘娘——您不能做傻事啊！不是皇上要梁大将军死，是将军自己要去迎战……本来皇上钦点的人是祝老将军，也不知为何，后来就变成了梁大将军。”
当啷 —— 匕首落地。
莲妃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，紧紧捏着那一块刺绣用的帕子，到半张帕子都被她指尖的血染红了，她才放开手，从箱子里取出一枚绘了莲花的护心镜。
“求你……替我把这枚护心镜送给他。”
“娘娘，就算将军这一次能活着回来，你们也不能在一起呀……您这是何必呢？”
两行泪水滑过玉白的脸颊，落入唇角凄凉的笑容里，残阳照着她清冷的眼眸多了几缕血丝，“我只愿将军百战百胜，鹏程万里……喜乐安康。”
梁将军出征那一日，百官送行，喊声悲戚，都以为将军一去不复返。他手握偃月刀，一身银盔银甲宛如天神降临，北漠皇帝得知是梁将军带兵出战，立刻又派了十万大军支援太子。
嘉峪关风卷沙尘如鬼泣狼嚎，鲜血染遍万里黄沙，埋没了无数两军将士的尸首。北漠军如滚滚黑云席卷而来，被梁将军带领的兵马誓死挡在嘉峪关外，众人皆知梁将军骁勇善战，刀法凌厉，这次却像疯了一样，带着西周的二十万大军在战场上人挡杀人，佛挡杀佛，也因此得了北漠军送的外号 —— 鬼将军。
沾上了他偃月刀的人非死即残，北漠军好不容易包围了他，他浑身浴血，一个狠戾的回眸，吓得北漠军后退了一大圈。
偃月刀卷起塞外的狂风，风过之处血流成河，尸骨累累。
“有本将在，你们休想占西周一寸领土，休想伤她分毫！”
灼眼的刀刃如有横扫千军之力，将敌人打的一排排倒下，有人在战场上说哪怕只是对上了鬼将军的眼神就得死。
这场战役一直打到嘉峪关八月飞雪，西周军死伤惨重，弹尽粮绝，北漠军也从四十万，减少到三十万，二十万……最终剩下十万不到。
北漠太子以为西周会退兵，没想到那鬼将军竟然破釜沉舟，铁了心要死战到最后一刻。
“真是疯了！从前本太子也和此人交过手，他武功高强，但并非嗜杀如命之人，这次是怎么了？再撑下去，北漠的军队也不成了。就算赢了鬼将军，恐怕也无力再进入嘉峪关了。”
太子思量后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使臣，派他前去劝降。
可惜这封信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，直接被梁将军丢到火盆里烧了。
“老先生，此话我在战场上对北漠军说过，今夜再对您说一次。我西周兵力远不足北漠，可我辈立誓守护百姓，家国，至死不渝。有本将在，你们休想侵占西周一寸领土。”
“恐怕将军的话还没说完。”使臣一口喝完了碗里的酒，悠悠长叹一声，凝视这温润如玉，又不乏精锐之气的年轻人，“我年少时随太子东征西战，一晃眼，好几十年就过去了……我看过了无数场胜仗，败仗，也学到了一些事。梁将军可知道，那些能打胜仗的将军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吗？”
“请先生赐教。”
使臣打量着他，语重心长：“心中有牵挂之人，才能打胜仗。想必将军的牵挂，定是这世上不可多得之人。在沙场上出生入死，所求也不过是所念之人岁岁平安。将军若肯与太子共谋大事，太子一定会奉将军为座上宾，并且想尽一切办法，成全将军的心愿。”
营帐里豆大的烛火一晃，仿佛是被战场的阴风吹灭，偃月刀锋贴上了使臣的脖子激起了一层寒意。梁将军沉声道：“先生既知道我有牵挂之人，也必定知道我愿为我牵挂之人血战到底，护她生生世世，平安无虞，不让北漠有可趁之机。劝降的话，先生不必再说了。”
使臣并无半点惧意，拨开偃月刀，走出了营帐，只见凉白的月光照在一望无垠的黄沙上，隐约能到黄沙下埋葬的铁甲泛了寒光。
天与地交界在一片黑暗里，有凄凉的羌笛声传来，是柔肠百转，是思君不见。他苦笑了两声，叹道： “世间多少痴儿女，舍身忘死无怨尤。罢了……北漠退兵！梁将军赢了。”
嘉峪关的狼烟烽火终于平息，十五万西周将士，以君埋泉下泥销骨换北漠，西周十年休战。
大军在关外安营扎寨，一边帮助边关的百姓恢复民生，一边等候皇帝召军队回京的圣旨。
宣抚使一来一回，耽搁了三个月，传来的消息却是皇帝病重，不久于人世。
嘉峪关之战打的昏天黑地；朝堂上大皇子和六皇子为了太子之位争得如火如荼。
梁将军未得圣旨，私自领兵回了京城。宫里的人都没料到，皇帝驾崩之后，竟然是在冷宫出生，年仅十岁的九皇子被拥立为新皇。
新皇登基一月后，梁将军承认擅自领兵回京之罪，触犯了天家大忌，请皇帝让他将功补过，戍守嘉峪关无召不回。
“朕不是先皇。”小皇子垂头丧气的坐在龙椅上。他对先皇没有什么太多印象，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。
是冷宫里的母妃，梁太妃和梁将军陪伴了他整整十年，“将军可否在走前，陪朕去给母妃请个安。”
梁将军眼神闪了闪，寒冷肃杀的浮光里立刻涨满了一泓秋水，“陛下恕罪。北漠敌军虎视眈眈，随时都有可能撕毁盟约，再犯我西周领土，臣一刻也耽误不得……陛下放心，臣会在关外尽职尽责，守护陛下和太后。”
他领兵离开京城那一日，当年的莲妃，如今已是太后……屏退了左右侍女独自一人登上角楼。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霞，冰凉淡漠的瞳孔里聚集着温暖的光芒，她凝望着远处，直到大军浩浩荡荡的影子消失在了斜阳里。
不过也就是十年而已，她等一等就过去了。等到他回来，她再去拜谢将军的恩情。
4.
葡萄美酒夜光杯，欲饮琵琶马上催。
醉卧沙场君莫笑，古来征战几人回？
圣旨连年送去嘉峪关，连年被梁将军“将在外，君命有所不受，北漠敌军似有异样”而推诿送回。
皇帝给太后请安时说到此时，太后摆了摆手：“将军忠心耿耿，戍守嘉峪关，皇帝应该感到欣慰才是。”
她不知是安慰皇帝，还是安慰自己。
深宫里的日子不过也就是那样，刺绣，作画，听戏。大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凤栖宫里，看皇帝送给她的折子。
折子里写的多是些国泰民安，边关稳固的喜事，好像塞外残酷的风霜从不曾存在。在那些风雪交加的夜晚，她常常手握折子，倚着凤栖宫朱红色门廊，想塞外是否下了大雪？
听闻塞外八月飞雪，连年苦寒，战士们弓弦上结了霜冷硬如冰，盔甲似铁衣冷难着。大漠乌云万里，沙海苍茫，放眼望去天地间尽是凄寒。
梁大将军拿了自己的饷银分发给百姓，带领将士们为百姓们修屋，防沙；设嘉峪关烽火台，授将士们刀法兵法，与百姓将士们同生死，共进退。
他满身月华，背着偃月刀，在城楼上眺望鳞次栉比的营帐与浩浩渺渺的沙漠，抚摸胸前的护心镜，纵然大漠雨雪纷纷，心口却滚烫如朝阳。
不知她在宫里做什么呢？她已是万人之上，一人之下的太后。皇帝孝顺懂事，想必不会违逆她，给她难堪，他要做的便是守住嘉峪关，不让外敌进犯，让她高枕无忧。
西周与北漠十年之约已到，皇帝终于不再召他回京。
野心勃勃的北漠王怎会甘心放弃西周这一大片领土，当年的约定不过是缓兵之计，蛰伏十载后，联手北陵，北秦，两国举兵进攻西周。
大军压境，梁将军明知不敌，毅然出战。“鬼将军”的名号十年前就已响彻北漠，十年后更盛当年英勇。
可惜这一次，他的护心镜碎了。偃月刀终是落了地，那伟岸的身影也随之倒下，他记得护心镜上绘了一朵莲花，塞外十年风霜，他日日佩戴着她送的护心镜，都已摸不出莲花的纹理。
温热的鲜血从胸口蔓延勾勒着银色的盔甲，他死死握着护心镜的碎片，眼前闪过纷纷然的刀光剑影，这一生他战功赫赫，为君尽忠，无怨无悔，唯一的遗憾，是不能再守着她了。
若有来世……他真想堂堂正正的站在她身边，哪怕只有一载，甚至是一日。
“大将军！大将军——”
中郎将拿起他的偃月刀，誓让敌军血债血偿。
嘉峪关尸横遍野，日月无光，西周的将士仅仅剩下五万人，却凭着一腔热血守住了嘉峪关，将北漠王斩落于马下。
皇帝捧着宫外送来的军情，双手颤抖久久无言。半晌后他抚着额头，深深叹息道：“此事别让母后知道……”
“皇上，您瞒得了一时，瞒不了一世……梁太妃已经知晓了此事，只怕太后也已经知道了。”
皇帝放下奏折直奔凤栖宫而去。
凤栖宫宫门紧闭，遣散了伺候的人。华丽的殿宇里弥漫着深宫的清寂，连月光都照不进来。太后一身素衣，头戴着素钗，在佛像前点了火盆，将纸钱折成莲花的模样烧给故去的人。
皇帝动容垂泪，跪在太后身旁：“母后……是儿臣没用，没能把母后想见的人带回来……”
太后木然的扬起头。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看似没有焦距，空茫茫得，似塞外腊月的瀚海栏杆，“十年前，离京戍守边关的战士们大多都是和你一般的少年，十年后，那些人已长成铮铮铁骨，忠肝义胆的大好男儿，却永远回不来了……母后只是心疼边关的战士们。”
她拢了拢皇帝的发，露出酸涩淡然的笑容：“皇儿……即便你已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，有些话，也不能说出口……明白吗？”
世情已逐浮云散，离恨空随江水长。宫中夜长梦尽，像是吞噬掉所有的星月，朝阳，将所有的黑暗都留给了凤栖宫。
皇帝点点头，生生把泪水忍了回去，去端了一盏宫灯站在太后身边，好让她看得清，拿着一片片姜黄色的纸钱折成莲花，再一朵朵送走。
她不知道那边的阴魂能否看到，也许在遥远的地府冥河，会有一朵朵莲花顺流而下，随波漂浮，漂到将军的脚下被他拾起。可谁会知道呢？
她跪在佛像前上了香，下了拜，许愿道：愿将军百战百胜，鹏程似锦……岁岁安康……
5.
数月后，京城又入了春。
皇帝满面春风的，抱着折子跑来了凤栖宫，“母后！儿臣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，您听了一定欢喜！中郎将从北漠鞑子的尸骸之下找到了梁将军，找到他时，他尚有一丝气息，经过数月的救治，他终于脱险了。”
皇帝自顾自说着，一双凤眼写满了惊喜，“如今他重伤未愈，不宜远行，等他好了朕就让他回京，做个闲官。”
太后望着一树桃花，听他说完了才回过头，琥珀色的眼眸仍旧是那般悲凉，淡漠。皇帝把折子送到她手里，她淡淡的“嗯”了一声，淡红的唇盘浮起一丝笑容。
皇帝说等他伤势好转了，就让他回来。到了第二年，也没下旨让梁将军回京，说是边关大旱，百姓离不开他。
第三年，第四年，旱灾过去，风沙又起，皇帝再向她请罪，让她等一等，待嘉峪关百姓平安度过了冬，就让梁将军回来。
第五年，第六年，皇帝架不住言官们的劝诫，开始选秀。来选秀的女子若有心意相通之人，皇帝当场赐婚；若是执着于情爱，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，皇帝赐花赏珠宝，不留牌。
一圈选下来，竟然只留了三个秀女，好在各个通透明事理，知道皇帝孝顺太后，而太后又喜欢听戏，想法子编排新的戏曲儿，让宫里的戏班子唱给太后听。
太后没再问起过梁将军何时归来，皇帝也不再说起他。三年后，后宫里添了两个小皇子，太后笑眯眯的抱着两个小皇子一起听戏，夜幕低垂，月明星稀，戏台上一盏盏宫灯如明珠落银盘，红色，橘色，紫色的绸缎将戏台点妆的热闹喜庆。
今夜戏班唱的戏，是皇后特地吩咐他们准备的。皇帝听着听着，脸色变得不大好，正想说什么，太后笑问道：“皇帝，你上回说，梁大将军年后回京，如今已经四月天了。”
“这梁大将军……前不久来了信，说回来的路上在临安城遇了水灾，要耽搁几日。等他回京，儿臣让他进宫给母后请安！”
小皇子扯了扯太后淡青色秀莲花的衣袖，轻声问：“皇奶奶，梁大将军是谁啊？”
太后摸摸小皇子的头，长柔的目光仿佛跨越了嘉峪关的崇山峻岭，“他是西周最勇敢，最厉害的将军，就和台上的这位将军一样。”
台上的将军爱上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，得皇帝赐婚，良辰美景，佳偶天成。太后频频颔首，为戏中的两个人一展欢颜，可是笑了片刻，不禁流下了眼泪。
若当真有来世，她真想和他一起，在台上唱一出戏。
戏台上有金色的流萤，绕着将军和千金小姐飞舞，千金小姐祝将军百战百胜，岁岁安康。将军牵着她的手，许诺生生世世，永不分离。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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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生愿，来生还。两个人来世也算全了今生的愿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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