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落

我爱着的雪花和星星

在外面我是公主,你是驸马。在家里我是太子,你是太子妃。你得穿女装,伺候你夫君。

双云小剧场之《女驸马》邀请你来吃糖!

本篇故事情节沙雕,人物傲娇又脱线,不要在意文笔和用词,要放飞自我看的开心顺溜。文末附上一篇随笔文,聚散苦匆匆。


    管家的一声哀嚎,给李府的清晨开了不平静的头。

    “二小姐!不好了,大少爷离家出走了!说他再也不想回来了!”

    “什么?哥哥离家出走了?”

    宋水云披上斗篷,鞋子都来不及穿赤足从闺房奔出来,握着兄长留下的信件,双唇颤抖。

    “兄长他……离家出走了……那我怎么办……”

    管家见状不妙,试着稳住他们家一向依赖兄长的二小姐:“大少爷说不定过几日就回来了,二小姐,千万别伤心动气,当心气坏了身子!”

    “不,你不懂……”宋水云确定哥哥当真离家出走了,捧着信笺差点笑出了眼泪,“他不在家,从今日开始整个李府就是我说了算,终于等到这一天了—— 传我命令,让幻音坊的歌姬们今日来李府唱曲儿,庆祝我当家作主。”

    “二小姐,事情没那么简单,你忘了下个月是什么日子了吗?”

    试举在即,大少爷却离家出走了,若是让当今圣上知道了此事,治李府一个大不敬之罪……他们家一个“李”姓还是是陛下所赐,说什么时候收回去,就能收回去。

    宋水云扬了扬精致的下颔,纤纤玉指卷着鬓边一缕青丝哼道:“管家,你忘了上个月,我假扮他去茶楼里相亲的事了?如今只有一个办法的得以瞒天过海。”

    管家还当真未留意过兄妹二人的五官,猛然看上去,有那么一点儿像,再细细看一看,那就是太像了!

    “二小姐说的极是,又不是一定要中状元,去考场上混一混,瞒过皇帝。此事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不能走漏风声。只不过,这一次试举……”

    管家哽顿片刻,犹豫着此事该不该告诉宋水云。以二小姐的本领,中状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,所以……此事便和她无关,不必说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,二小姐去看书吧。”

    不知道最后是哪个倒霉蛋中了状元,不是自家小姐就好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试举的日子到了,宋水云昂首阔步的走入了考场,她不求中状元,就想中个探花,拿点儿朝廷分发下来的赏银,和幻音坊的姐妹们分了。

    何况有她旁边那个白毛在,状元是别想了。那人乃是龙虎山张天师之子,传闻三岁识千字,五岁能作诗,八岁被皇帝皇后请入尚书房,文采碾压一群老古董。若传闻当真,那他们这些人,今日不过都是张天师之子的陪衬。

    可是写了没两笔,白毛竟然笑眯眯的交卷了。

    那卷子洁白无暇,一个字没写。不仅如此,几位颇有才华的世家子弟都提前放下了笔,唯独宋水云一人安安静静地在纸上做文章。

    当真是一场古怪的试举。往年试举多少有几人作弊,可今年……众人仿佛都越好了似的,不争抢功名。

    考中状元可是光耀门楣的喜事,他们不想当状元,那便让她来当好了,混个官职做做,岂不风光?等兄长回来了说不定还要向她行礼。

    美滋滋的等到了放榜日,宋水云梳洗打扮,进宫面圣。宋水云学着兄长的语气,对皇帝皇后行了礼,“拜见陛下,拜见皇后娘娘。”

    皇帝露出狡猾的笑容,和皇后对视了一眼,“朕的爱卿才貌双全,高中状元,是天大的喜事。朕决定,在这份喜事上,再添一份喜事,你以为如何啊?”

    “事不宜迟……”宋水云清咳了一声,立刻沉稳道:“臣的意思是,臣遵旨。”

    皇帝大笑:“爱卿莫急,朕要带你赴琼林宴,见一个人……你中了状元,朕决定,将公主许配给你了!嗯,就这么定了!”

    宋水云:??

    “怎么,不谢恩?”

    宋水云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金銮殿上 —— 完蛋。和她一起入宫觐见的世家子们都如释负重拍拍胸口。

    “驸马爷一定是太激动了!”

    “就是,就是,驸马爷太激动了,都给皇帝跪下不起来了。正所谓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!驸马爷可是天下第一大善人。”

    “传闻公主殿下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,驸马爷好福气啊,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宋水云嘴角抽搐,别管那公主是花还是玉,她都养不活。

    她嘴一撇:“这福气给你,你要不要啊?”

    好事者们立刻不敢出声了,生怕这天雷一样的赐婚圣旨落到自己头上。宋水云跪在金銮殿上已然被雷震得外焦里嫩,僵着脸笑了两声算是谢恩了,然后被嬷嬷们扶起来,带下去打扮了一番,像要被人挑选的柿子一样拉到了琼林宴做展览。


    

    公主这一日心情不好。被迫早起了两个时辰,就为了一个从未谋面过的驸马爷。她可不想成婚,留在皇宫里啃老不好吗?嫁了人,还要给那人生孩子,想想就觉得肚子痛。

    “公主殿下,您若当真不喜欢那驸马爷,不如找人把他给……”宫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。公主点点头,去看看,此人是什么妖魔鬼怪。

    宫女簇拥着公主躲在假山后面,驸马爷正在树下陪着皇帝皇后下棋,风吹花落,那人微微侧身露出了半张脸。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……双眼放着明亮的光,“嫁!现在就嫁!快告诉父皇母后,今晚就让我和驸马洞房!”

    “呃,可是殿下,你昨晚还说,选驸马最不看重的就是容貌,要看重人品啊。”

    公主已然完全沉浸在驸马英俊的容姿之中,抱着一颗桃花树眼冒星星: “长成这样……就是坏得掉煤渣了我都要。今晚就洞房!”

    公主都同意嫁人了,这桩婚事已不可挽回,宋水云逃回家忙着让管家收拾金银细软,和李府的人跑路,管家却叼着烟斗忙着打牌,还说什么“二小姐,你既然能装成大少爷考试,那就顺便再装成他洞房吧。”

    管家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啊?别的事她能帮着,娶妻生子这种事不是应该自己来吗?何况她和公主也生不出个崽来啊。

    “公主……”宋水云躲开公主那双柔软细嫩的爪子,“你我还未成亲呢,殿下得避嫌才行。”

    “那咱们现在就成亲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不急,不急!咱们才认识不久,成亲前要多多培养感情。不如我陪公主殿下去逛街吧?”

    街上人多,公主总不对她上下其手。谁知这小祖宗根本不看着路,就知道对她犯花痴,差点儿一步走到沟里去,幸好她眼疾手快。

    “李茂贞——”一声娇滴滴的怒斥声传来。宋水云听到这一声怒吼,竟没反应过来叫的人是自己。一个穿粉戴绿的姑娘挽了袖子冲了过来,“负心汉——你忘了说要娶我了吗?她是谁?”

    姑娘气冲冲的指着公主。公主愣愣得红了眼眶,委屈的唤道:“驸马……莫非你当真已经有婚约了。”

    宋水云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这不是一个月前她替哥哥去茶楼相亲,遇到的姑娘吗?想替哥哥寻一门亲事,谁知道哥哥离家出走了!她又阴差阳错成了驸马,她有口难辩,真想告诉这姑娘她不是那个人,她里外不是人。

    “李茂贞,你说句话啊!”

    “驸马,你说话啊……”

    小公主要哭鼻子了,宋水云眉头紧锁,柔声哄道:“公主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。上个月和这位姑娘相亲之人,是我那不懂事的妹妹。姑娘……对不住了,我和公主已有婚约,不久后就要成亲了,我回家会教训妹妹,让她以后做事有分寸。”

    好不容易请走了那粉衣姑娘,宋水云擦擦汗,不料对上公主审视的眼神,又出了一身汗。

    “驸马,我怎么没听说,你还有个妹妹呀……你看,此处离你们李府不远,带我回去见见吧。走!”

    公主一锤定音,拉着宋水云回到李府,宋水云是一万个不想回去啊,家里哪儿有什么妹妹,就她一个又当哥哥又当妹妹。

    公主在亭子里用茶时,她躲回闺房赶紧把男装换下来,换成女儿家的装扮和人家相见;还没坐下呢,公主又要找驸马,她只好跑回去换成男儿装束;陪着她和府里的小狗玩了一会儿,她又要找妹妹,几个来回下来宋水云累的气喘吁吁,趴在桌上是再也不想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驸马,瞧你累的满头大汗,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没,没事……需要多锻炼身体了。”宋水云感到她的笑容不怀好意。

    “驸马,来尝尝我亲手做的茉莉花糕和茉莉花茶。”

    玉白色镶了小黄花的点心摆在宋水云面前,清香扑鼻,可口诱人。她先是尝了一小口,惊喜颔首:“公主的手艺不输长安城的稻香坊,绝妙。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茉莉花糕了?”

    “哦?是因为茉莉花糕口味清香淡雅?”

    “算是吧?我小的时候……有一次和我哥哥进宫玩,为了摘树上的果子摔下来了,皇上过意不去,准我在宫中修养了一个月。那一个月里,有个小女孩总来偷看我,给我带茉莉花糕吃。”

    公主单手支颐,笑容意味深长,静静凝视着她不说话,半晌幽幽问了一句:“驸马,你还有一个哥哥啊?那要不要也带我见见……驸马怎么呛着了?再喝口茶水。”

    宋水云吓得哆嗦,“公主……今日就到此为止吧……你早日公主府歇息。”

    “嗯!我和驸马的感情也培养得差不多了,明日就成亲吧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每每想起自己和公主成婚那一日,宋水云就哭笑不得,她是有多么倒霉……多么好运,逃了婚,又被兜兜转转的送回了公主府。

    总之她是个替身,那这个替身不妨再找个替身?

    “公子,只要你帮我娶了公主,我李家给你养老。”

    那公子答应的爽快,宋水云前脚出门逛街散心,公子拿了钱,找人给她背后一闷棍,送到了公主府。醒来时公主正身着喜服等了她半个时辰,外面有那么多官兵守着,她就是跑也跑不了啊。

    大红的嫁衣往她身上一盖,她被人推上喜堂堪比上刑场赴死,这若是被发现了那是要杀头的欺君之罪啊……

    “驸马爷,你愿意娶公主殿下为妻吗?无论她是温柔,还是暴躁,是贤惠,还是刁蛮,是勤俭,还是挥霍?”

    “愿……愿意……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公主殿下,你愿意嫁给驸马爷吗?无论他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啰嗦,快点跳过这些直接洞房呀。”

    “小人懂了。礼成——送入洞房——”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“驸马爷,公主殿下静候多时了。”

    一排宫女穿的比新郎新娘还喜庆,不知道还以为她们要成亲呢。宋水云站在门口徘徊,进了这道门就是思路一条啊。兄长怎么还不回来啊?再不回来,她真的要娶妻了。

    她倒不在意自己名节受损,可是公主怎么办?好好的姑娘家没做错任何事情,却莫名其妙的……要守活寡了,这要是传出去了公主以后都不好再嫁人了。

    “嗯?对啊,我若是让公主休了我,把我赶出去,不就好办了吗?”

    宋水云轻咳两声,挺直腰杆大步迈入了洞房,拿住一家之主的风范高声道:“公主殿下,本驸马要纳妾!”

    “哇?真的吗?驸马真是太体贴了。”公主贴上来挽住宋水云的手臂,搂着她纤细的身躯不让她有半点逃跑的余地,“驸马都是为了我才纳妾对不对?让她们为我洗衣做饭,捏要捶背。我做主,就先纳十个妾。”

    “咳咳咳……”宋水云把酒杯放下,公主是要整死她啊?十个妾?还真是嫌她女扮男装不够辛苦。

    “我又忽然不想纳妾了,有公主这般如花美眷在侧,纳什么妾啊。公主,我想向你借一万两黄金补贴家用,顺便再去买个小官做做。”

    宋水云暗中得意的哼了一声,这下公主不拿棍子把她给打出去,天理难容。然而公主轻轻为她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,拍了两下手,唤来一个侍女,吩咐道:“去,把大理寺给本公主买下来送给驸马。”

    宋水云今夜喝水都能塞牙,也有可能是噎着了,“公主……你,你有钱也不能这般浪费,我李家的家风,就是……家媳不能花钱,要把所有的钱都上交给自己的夫家。”

    “这有何难?来人,去写个告示,明早贴朱雀门门口,我名下的商铺都送给驸马了。无论亏损,都算驸马的,驸马……”

    柔若无骨的小手又贴上来,可爱妩媚的红唇也近在眼前,“驸马,人家名下的金银都给你用,人家只要每个月……驸马能给我一万两黄金做零花钱。”

    宋水云眼冒金星,公主的银子她一分都不想要,说不定还要从李家拿哥哥的银子倒贴啊。

    “公主有所不知,我不能娶你。这个状元郎的名号来的名不符实,长安城中比我有文采的富家公子,那是大有人在。”

    “嘘……”

    一只白嫩的手指压在宋水云的唇上。

    公主方才拿过茉莉糕,手上残留着茉莉花淡淡的香甜。宋水云抿了抿唇,低声道:“公主殿下……我知道,你一定以为我为人吝啬,又庸俗无能,想把我赶走对不对?”

    “哪里的话?你说长安城里比你有文采的富家公子大有人在,那本公主将他们都杀了,不就只剩你了嘛?”

    宋水云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,眼看着公主轻托起她的脸,纤细的手指从她的下颔开始游走,她绕着桌子躲了一圈还是被她逼到了凤榻上。

    “公主,公主殿下!”宋水云被压在下面,闭上眼睛视死如归的说道:“我就是那个替兄长去相亲的妹妹,我也是女子,不能娶你。”

    公主的脸色由红转白,像一片晴空当中忽然弥漫了乌云,“驸马,你说什么?再说一次。”

    宋水云一改深沉的声线,柔声细语道:“要不然公主殿下等一等?我兄长回来后,让他娶你?他容貌俊美,才智无双,你一定会爱上他。”

    公主摇摇食指,眯起一双迷离危险的双眼似猫儿般狡猾,“没想到,你长得这般好看,声音也好听。若是把你交给父皇,治你欺君之罪,我都舍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公主的意思是……肯放我走?公主的恩情我无以为报,唯有,唯有……”

    以身相许四个字就在嘴边,宋水云差点就说出口了。公主挑挑眉,双手抱在一起等她说下去。

    宋水云轻轻“咦”了一声,困惑道:“我说我是个女子,公主殿下似乎也不惊讶啊,你,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想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她笑容愈深,两团桃花似得粉红浮在脸颊上,“我偏偏不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不给宋水云震惊的功夫,她傲慢的哼了一声:“从今以后,在外面我是公主,你是驸马。在家里我是太子,你是太子妃!”

    她不是驸马吗?还是个能让公主对她百依百顺的驸马,怎么忽然就从享乐的驸马变成太子妃了,宋水云环顾着秀鸳鸯锦花的红罗帐,浑身无力,好像从一开始就落入陷阱里了。

    她苦笑道:“公主殿下……你能别压着我说话吗?”

    “不能!”公主一手压住她的胸膛,接着勾住了她胸前的衣襟,缓缓逼近,“我的太子妃,可以吃醋,可以妒忌,可以挥霍,最重要的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,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说你是个女子,就是了?我总要验明正身才行啊。我的太子妃,本太子现在要和你……洞房花烛!”


 (女驸马篇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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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《聚散苦匆匆》讲的仍然是双云的故事,为画江湖不良人的背景下,天子众叛亲离远离中原。


    在戍守西陇的日子里,我常常背着剑,站在幻音坊的桃花树下眺望极远的北方。那里有黄沙万里,荒漠飞雪,和一个我一直在等着,一直想杀死的人。

    我习惯了在此等待,看着世上的人聚散苦匆匆,悲喜势无常,想过迈出一步去往大漠,却屡屡停在那一株桃花的百里之内。

    头顶的桃花又开了,今年花胜去年红,可惜明年花更好。我抬起头凝望着枝头炙热的光,当绯红的落英飘了满地时,我才知道自己并非喜欢等待,而是当真舍不得这一株桃花。

    因为在很多年前,我曾在这株桃花树下,爱过一个人。原以为盛暑一过,花落了,我便会忘记那个人。

    只是到了来年,我又会重新将他想起来。

    兄长曾对我说,失去是为王的代价,我会被禁锢在王座上失去自己的亲人,爱人,自由,直到死去。我满心悲凉,却毅然决然,头也不回的替他登上王座。

    时至今日我仍不后悔,即便我早已失去了想见的人 —— 她的名字叫前朝天子,是个不守承诺,言而无信之人。

    这世间言而无信之人,都该杀。

    她偏偏救过我。在凤翔城破那一日;在我策马扬鞭被敌人追杀那一日;在幽寂凄凉的山洞里,我奄奄一息命悬一线,背后渗出的鲜血恍若冰凉的海水,而我沉入水底被无尽的黑暗包围,纵有心逆流而上却无力做为。

    有一双手忽然拉住了我,力气大的仿佛将我从冥府带回了人间。

    我说:“若是我死在今日,你便立刻离开此地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让你死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像黑夜里爆出的一粒火种,落地随风燎原,送了深沉温暖的力量灌入肺腑,肌肤,有她在,我便无惧无悔。

    可笑这茫茫天地悠远苍凉,一望不知天涯为何物,而属于我与她的安身之所,竟只有这一方深山洞谷。

    我仿佛能看到她缚着龙泉剑,向我道别,斗笠压的遮住了半张脸,怕我看到她深邃绵长的目光,便再也舍不得让他走。

    她多虑了。想走便走,没人拦着。我想先一步赶她走,她却对我说:“等你伤好了,跟我一起走。”

    “一起走?”

    她没再说话,将篝火生的更旺,任由流萤般的火星染红深沉的双眼。数不清是第几个日夜,她与我各自坐在山洞一角,静默无言。她解我烦忧,正如我知他心事,但是我从未想过要和她走。

    她告诉我不必勉强,我走到她身边,和她一起看星河散落,天霜月白,在百里外有一簇簇烟火窜上夜空,以天为卷挥笔落花。

    那是繁华似锦的长安城,也是我们无法踏足的炼狱。她笑了笑,指着天上的星星,说这些就是她送给我的烟火。

    我忽然想靠在她肩头,和她一起将天上的星星数完,若不数完,那便一辈子不离开这里。

    很多年后,西陇的百姓也为庆贺战事结束而放了烟火,漫天的姹紫嫣红,火树银花,却无一缕能比拟我今夜所见的星光。

    我看到了她的手指微微挪动,似乎是想握住我的手。我闭上眼睛沉浸在篝火的温暖里,听着夜林里的鹧鸪声沉入长长一梦,最终也不知道,她有没有那个勇气,紧紧的握住我的手。

    有与没有,到了今日似乎也不再重要。

    总是有一个人,要在走后才会发现自己对她的思念。那个要我和她一起走的人,到底还是不告而别了,只说她还会来找我。

    我望着山壁上刻的字,忽然拔剑将它们抹平,也好将这一个月来的种种悲欢苦乐洗褪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,我最想忘记的人,往往最刻骨铭心。   

    年少时嘲笑兄长心怀执念,如今已步了兄长的后尘,也有了自己的一份执迷不悟。

    如那山壁刻着的字一般,我在幻音坊等着她,这一等……就过了七年。

    江山风雨飘零,家国破碎,我如王兄说的那般守着一片残局直到永远,与我喜欢的人相思不相见。

    刚分别那几日,我心想她若三年后还不来,我必派人走遍天涯海角把她捉回来,让她跪在我面前请罪,三年,四年过去了,她若能回来,早就来找我了。

    无论她有什么苦衷,都是个言而无信之人,该死。等我再见到她,定然要用我手中的剑问问,她欠我的,打算如何偿还?

    之后的几年里,我见过了很多从大漠远道而来的江湖人,他们都不像记忆里的天子,也许是我开始忘记了她的模样。

    能忘记,就是一件好事情。

    有一天,幻音坊的下属带着一身塞外风霜归来,她为了带回来了一坛酒,说是那姓李的姑娘千万嘱托,把此酒送给我。

    喝了这坛酒,我就再也不必受相思之苦,再也不必将大好的光阴消耗在无尽的等待里。

    我厌恶等待,明知她不会来,然而我身为西陇郡王也只能被困于这冰冷恢弘的城池。从前等了兄长十六年,等到了生离死别,千里孤坟;而后又等了李星芸七年,一别山高水长,相见无期……我不愿再等了。

    我本是乱世中的君王,杀伐很辣,身不由己,情之一字早该离我而去,这一坛酒……她送来的太晚了。

    在我与她相识相知那一日,送来正好。

    “去告诉送酒之人,我早已无牵无挂。”

    我站在桃花树下,将坛子里的酒一饮而尽,却仍有一滴泪不受控的滑落。身后夜风惊起,吹散了一片落英,像是那数不清的前尘恩怨,终是腐烂在树下回归了春泥。

    今年花胜去年红,可惜明年花更好……知与谁同。

    


    离开中原很多年后,我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。

    前朝天子,李星芸,都是江湖人眼中不详的名字。他们说我这样的人,命里注定了坎坷一生,要么在腥风血雨,阴谋诡计死去,要么远走天涯,隐姓埋名。

    人们都以为天涯是个极远的地方,无论如何都走不到边,可是我以为,远离了思念之人的地方,都是天涯。

    我望着大漠金色的沙海,心想,也许等到中原人都忘记了我,才是回去的好时机。

    但是我当真被人遗忘之后,我却想留在这一片大漠里。观落日,饮烈酒,躺着客栈铺满沙土的屋顶上,听着夜晚的流沙与驼铃声,梦中长安城里的风雪与车马,恍若隔世。

    每当这时,我都会想起一个人。

    她很喜欢长安城的烟火,而我身为一个众叛亲离的天子,连长安城也回不去,只能借天上星河送她一片烟火的余烬。

    大漠风沙严酷,唯独令人向往的,正是夜晚的星河。人坐在沙包上,仿佛伸手就能沾染一片银辉。

    我不禁也要多抬头看上两眼。即便我知道,她一定没再看着同一片天,一定不会继续等我。

    她连多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,正如离别的前一个夜晚,我不敢握住她的手。

    我怕这一握,就再也放不下,想带她走,却看到了她眼中的犹豫彷徨。

    身为命数不详之人,自己刀尖舔血就罢了,若连累了无辜的人,那么欠的债要下辈子也换不清。我想轻轻松松,了无牵挂,可惜……三年过去了,我忘了自己是谁,却还记得她的音容。

    也许是时间还不够久,大漠里的沙尘还不够烈。

    我想终有一日,所有的记忆都会被黄沙所埋没,但我不想做那个最先忘记的人。

    我开始向中原来的商队打听有关她的消息。

    大漠里总是有一些侠客,渴望着中原温软的美人与山水,我嘱托他们,替我去看一看宋水云,只要别提起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那些去了中原的人多数没再回来过,只有少数几个,说中原也不过如此,这世上福兮祸兮,人心易变,原本就不拘于所在的天地。江湖上的恩恩怨怨,也不过是为权,为情,走到哪儿都一样,还不如回到大漠来痛快的饮酒。

    有个人告诉我,他见到了宋水云,没想到统领西陇的一方诸侯,竟是个美丽的女子。她站在桃花树下眺望大漠的方向,不知在等谁,当他走近想一问究竟时,那桃花树下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为何要打听她的下落?莫非此人是你在中原的相好?”

    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说我只不过是大漠里的孤寡之人,岂会认识中原的岐王。

    就是因为你性情孤寡,才有可能认识她。你们两个人……仿佛都在等着回不来的人,完不成的誓约。

    我对他笑了笑说:“不是每一个想念的人,最后都能重逢。回到了中原,也不过是一切重蹈覆辙。”

    李星芸这三个字还是会掀起腥风血雨,我还是会被迫远走大漠。如今的我是万里荒漠中的一粒沙,被漫漫沙海淹没,无人问津,过往的旅客都不会多看我一眼,反而叫我无比安心。

    再过几年,中原也不会有人再记得我。

    我等着那一日的到来,等了七年。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,在客栈里做个小厮,听过路的人讲他们自己的故事,天南地北,惊心动魄。

    我以为自己余生都将陪伴着这片大漠,直到在第七年,年关,我遇到了幻音坊的女子。

    也许是因为我心中有愧的缘故,我待她格外热忱周详,给她倒了为数不多的热茶,送上了大漠里人们最需要的水囊,在我以为她即将离开的时候,她叫出了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李姑娘。”

    竟然还有人记得我。我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。

    她为我带来了宋水云的消息,她说七年前我不告而别之后,宋水云就很少提起我,近些年说的越发少了。

    “你还是那么自作多情。没人会一直等一个言而无信之人。”

    我看着她张扬美艳的笑容,不知怎的品出了一丝苦涩,若当真忘记,又何必刻意的提起?

    我将自己珍藏的一坛酒给了她,让她带回去交给宋水云。一个有鸿鹄之志胸怀天下之人,不该将最好的时光消耗在等待上,等的人还是个前朝天子。

    幻音坊的女子把我的酒带走了,我的心却随她一起离开了大漠。不知道宋水云会不会喝下我送给她的酒?

    来年开春,幻音坊的女子又来了大漠,她说她奉命将那一坛酒还给我,并且带给了我宋水云说的一句话 —— 她并无牵挂之人,也用不着喝酒。

    那个忘不掉过去的人,一直都是我自己。从来如此。

    我忽然想知道,当我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,迎接我的会是她的长剑,还是她的笑容。

    我喝完了坛子里的酒,心想若我醒后还记得她,我定要不顾一切的去找她。

    来到大漠的第八年,我辞别了好心收留我的客栈老板,背上为数不多的行囊,穿过沙海往中原的方向走。

    离开是为了遗忘,若永远也忘不了,我宁愿回去面对她。

    我想,除了她之外,中原再也没有人记得我,而我……只需要她一个人能记得。

   

     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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