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星雪·一双人》第三章 成亲
桃花一夜之间竞相盛放，从山腰眺望远处，泱泱粉雾一团一团点缀在青绿水墨般的青城山上。
哪怕是姬如雪这般内敛深沉之人，也不禁流露出意外的惊艳之情。奇景自是要和李星云同赏。她正想着他，医馆的大门敞开，李星云走过青草地，看着自己留下的足印，目光颤动。
“雪儿……我的腿……”
姬如雪眼含泪花，星点水光欢畅地跳跃，“星云！你的腿好了？”
“不可能，不可能……”李星云自言自语，仿佛被困在了繁复的织网里挣扎，“我的腿被李嗣源断了筋脉，骨头，这辈子都不能站起来了，怎么会睡一觉就好了？”
姬如雪不敢碰他，只能轻扶他的双手，她看着他深邃莫测的表情，百感交集： “也许是上天眷顾你。”
“我不信什么上天眷顾。”
“你的腿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，难道你不欢喜吗？何必去管为什么。”
李星云勉强遏止住纷乱如雨的思绪，嬉笑如常：“哪有不欢喜，只是太意外了。”
他脚步迟缓，仍不能从这份意外中缓过来。看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够了深深浅浅的嫣粉赤红，涨痛他的双眼，他没想到有，有朝一日他还可以像正常人那般，和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起站在山上看盛春之景。
一片冰凉芬芳的桃花般在他掌心，方知此情此景，绝非虚无的镜花水月。
他握紧那片花瓣，潇洒转身：“咱们今日不是要下山吗？事不宜迟，正好试一试这双腿能走多远。雪儿，要不要我背你？”
“等再过几日你全然好起来了，你再背我。”
“不瞒你说，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出乎我的意料，依我看呐，我多半是过惯了被人围追堵截的日子，现在安逸的日子反而过不惯。”
李星云边走边指着竹林尽头，“咱们最初归隐青城山之时，我曾想过下山给你买首饰衣物，可是还没走出竹林，山上就起了大雾。一个月前，我好不容易走出竹林了，正要下山呢，结果又赶上了大雾，我记得青城山从前日照充足，若非到了冬夜，不常有大雾。”
他左顾右盼，似乎在担心今日会不会又碰上什么古怪的天象。
直到二人穿过竹林，乘船渡至湖对岸，李星云才松了一口气。
山下渝州城是他和姬如雪初遇的地方，恢弘沉厚的城门屹立在清澈的天光里，城里热闹拥挤一如当年，李星云笑道：“上次来渝州城已是五年前了。天下兵连祸结，我本以为渝州城定会受战火侵扰，没想到这里的百姓们衣食丰足，过的清闲自在。”
“此处离洛阳城甚远，李嗣源不曾在此驻兵，故而能得清净的日子。”
“这家面馆还在呢？还有这家客栈也在，我和林轩离开剑庐的时候，这小丫头没走两步就累的不动了，非要找客栈住。嚯，这家酒楼做菜那么难吃，竟然还没倒闭？！”
城中一步一景和他五年前的记忆完全重合，回头看看姬如雪，她仙姿玉容，眉目若画，就像是两人在此相遇时的惊鸿一瞥。他牵起她的手，微笑道：“咱们去玉器店，我给你买簪子。”
两人转了三条街，玉器店没找着，反倒越走越荒凉，姬如雪拉着李星云往回走，不料迎面撞上了故人。
李星云瞠目：“倾国倾城？！你们俩怎么在这儿？你们……不是回契丹，各自成亲了吗！”
“怎么就许你们俩隐居在青城山，不许我们出来玩儿？”
大嗓门快把渝州城给震塌了。李星云赶快赔笑脸：“不敢不敢，我这不是见着二位美女，太激动了嘛。”
“李星云，你俩啥时候成亲啊！”
李星云凑过去低声道：“只要雪儿点头……我随时把她娶回来…… ”
无论他再怎么藏着，姬如雪都听得清楚，她羞涩得扭过头：“谁要嫁给你……”
“妹儿啊，你咋还害羞了呢？等你俩成亲，我们来当证婚人！”
这下姬如雪更加无地自容，揪了揪李星云的袖子让他也说句话。四个人说笑打闹了一会儿，各自道别。李星云细想那姐妹二人的话不无道理，若是他娶了雪儿，是需要个证婚人。他追上去想问问倾国倾城住在哪家客栈，逼仄的青瓦巷尽头弥漫着人间烟火气，却并无姐妹二人的身影。
李星云无奈道：“走得还真快……”
姬如雪盯着街边破落的一隅，俏脸蒙了层灰白的阴霾。李星云上前挽着她，却感到那双柔荑微在他温暖的掌心里微颤抖。
墙根下摆着凌乱的菜叶，竹笼，面貌尖酸的商贩正在高声叫卖自己捡来的兔子，三只瘦小可怜的兔子被关了起来，像三个人似的被贱卖品评，它们眼睛里浮着恐惧绝望的光，不知死亡与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。
姬如雪从前也不见得对这些小东西有多少偏爱，今日望着那三双乌亮的双眼却格外心痛，“我不要簪子了……咱们把这三只兔子买下来吧？”
话音未落李星云已经给了钱，拎起了竹笼。姬如雪情绪低落，一言不发，唯有牵着李星云的手能让她感到一丝安稳。
整座渝州城仿佛都在眨眼间变得萧条凄凉，受战火洗礼，李星云想问个究竟，看她心怀感伤之情又难以开口。
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，李星云揉揉眼睛，那人纤细高挑，和岐王有几分相似。姬如雪知晓他的心思，惋惜而落寞地叹息道：“是有些像，但并非同一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岐王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。”
“星云，今日谢谢你。我也有些累了，我想回去。”
她白皙的额头上果真渗出了细细的汗水，李星云不假思索，背起姬如雪离开了渝州城。
三只兔子躺在笼子里睡着了，姬如雪枕着他的后背也睡着了。上山的路寂静得只有鸟鸣风语，他久不下青城山，两侧风景终是和记忆里有些不同了。
医馆近在眼前，风灯忽明忽暗，晃在他脸上散开半阙阴影。他安置好姬如雪，把三只兔子放生了，其中一只最瘦小的兔子说什么也不肯走，对他依依不舍。
他把兔子抱在怀里，喃喃自语：“人尚且身不由己，于乱世之中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，更何况一只兔子。我从来不信什么上天眷顾……你若想留下来，那便留下来。”
兔子很安静，坐在李星云身边不出半点响动。李星云一手托腮，淡淡笑道：“这么看来，你和雪儿还挺像的。”
“谁和我像？”姬如雪靠在木门上嫣然浅笑。
她脸上带着倦意，却无法掩盖看见李星云时的欣喜。
李星云目光深长，有捉摸不透的意蕴，“雪儿，既然我的腿已经好了，我想去看看师妹和张兄，你要和我一起去吗？”
“我也有半个月没见到陆师妹和张公子了，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四人归隐子后，陆林轩和张子凡在桃花坳就着地势，盖了一间草屋。
门半掩着，陆林轩正坐在椅子上绣花，看李星云来了颇为惊讶，又看到他的腿康复了，更是喜极而泣。李星云四处看了看，疑惑道：“怎么就你自己在家，张子凡呢？”
“他去砍柴了，顺便摘新鲜的桃花回来，我给他做点心。师哥，你都不知道，我有多担心你……我早就想去看你和雪儿姑娘了，可是又怕看见你颓废的模样……”
李星云的笑容温暖淡然，大手轻拍她的肩头：“别哭了，师哥和雪儿不是都好好的吗？你和张子凡的小日子过得如何啊？我看到你们又种菜又养鸡，在桃花坳春有繁花，夏有香果，享尽山野田园之趣。”
陆林轩破涕为笑：“师兄就知道笑话我，哪儿有什么田园之趣啊，我们养的鸡鸭每隔半月就要丢一只，到现在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
李星云和姬如雪偷偷对视了一眼，在心里窃笑。
屋外暮色四合，星斗澄明，树枝上挂了盏灯笼洒下温柔昏黄的光，姬如雪看家，李星云带陆林轩在山上散步，叙旧，走得累了，就坐下来数星星，像儿时那般望着寂静广袤的星海。
陆林轩已为人妇，性情还如少女时期那般娇憨爽朗，说了很多他们隐居之后的趣事，却对二人年幼时在青城山往事绝口不提，仿佛没有这一段记忆。
李星云问起来，她对答如流，想必只是和他一样，不愿意追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，单纯快乐的过去。
“师妹，你可还记得，桃花坳里有一株百年老树，当年咱们两人常常爬树玩耍，把自己的心愿写在布条上，系在了树枝上。”
“记得啊。师兄，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写了什么吗？”
“这么多年风吹雨打，恐怕树上的布条早就没了……”李星云枕着双手，闭上双眼沉沉地叹息，好像一世生离死别，恩怨荣辱都付诸这一声长叹，“不过，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……”
后来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一株百年老树。他看着飘摇的树枝颦眉不语，偶尔发出一声苦涩的低哼，姬如雪默默地等着他，无怨无悔。
月色描摹他凌厉俊美的侧脸，他凝眸浅笑，捧起姬如雪的双手：“看样子林轩过得很幸福，如此一来，我这做师哥的也能放心了。雪儿，我也想让你……过得和林轩一样幸福。”
姬如雪愣住了。
李星云直言道：“我想和你成亲，娶你做我的娘子。”
“让我想想……”这种事怎么好直接答应他，谁知道他这张嘴是不是又在拿她打趣？
“哦，那你先想。我去那边坐着。”
他转身之际，姬如雪高声道：“想好了！我答应了。”
“咱们挑个黄道吉日，把喜事办了，以后你就是我李星云的娘子了。我说过，等到我们再也不用逃亡了，可以光明正大的一起走在洛阳城，长安城！没有人会来阻拦我们……我们一起看万家灯火，盛世清欢。那时候，我要让你做我的女人。”
她记得那一夜他眼中坚定的执念，那何尝不是一场盛世清欢，她目不转睛，好像已然看过了这世上最明艳的灯火。
以后她就是李星云的妻子了。
“趁着倾国倾城还在渝州城，让她们做证婚人，小师妹和子凡做咱们两人的司仪，你觉的可好？还有啊……定亲，坐花轿，跨火盆，拜堂，交杯酒，一样不能少……”
他走来走去，嘴里喋喋不休，手指掰扯在一起好像是在算荷包里的银子够不够。
回到医馆了，他还兴奋地坐不住，拉着姬如雪合计两人成亲需要准备的东西。
一豆烛光摇曳如梦，姬如雪困得眼皮子打架，已经能看到暖金色的星星了。她轻轻拽李星云的手，温柔地笑道：“这些都不用了……”
“那不行！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。我决定了！”
李星云突然挺起胸膛，吓了姬如雪一跳，瞪大了双眼问道：“你决定什么了？”
“从明日起，医馆什么单子都接，不管是治病救人，还是打架劫道！”
“停！你越说越离谱了，什么打架劫道，你以为你是山贼呀。”
“咱们本来就住在山上。为了能把雪儿娶回来，当山贼又有什么关系。”
他搂着姬如雪，闻着她身上诱人的香气，想一亲芳泽。半眯着的双眸迷离暧昧，灼热的视线落在姬如雪身上令她心跳似鼓擂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……”
“还能有什么？提前洞房花烛……”那肯定是不行的。
可怜他还没把这几个字说出来，被姬如雪一脚踹出了医馆，面朝大地给青城山行了个重礼。
只听姬如雪冷冷的哼了一声：“你就在外面自己做梦洞房花烛吧！”
砰 —— 医馆一双木门差点儿甩他一脸。李星云挠挠头，就像个采花贼似的翻窗子进屋，溜到姬如雪背后猛然抱住她，不给她挣脱的余地。
姬如雪沦陷在他温热的怀抱里，耳根泛起了一抹粉红，她轻咬嘴唇，蚊声道：“你……当真要今夜洞房花烛吗……”
李星云笑而不语，摸摸她的头，扶着她躺下：“快睡吧雪儿，今夜我守着你。归隐之后你一日醒的比一日晚，可见你夜不安枕，辗转多梦。等你睡好了，咱们再洞房花烛也不迟。”
“唔。”
又被耍了，可是姬如雪丝毫不气馁，在床铺中间放了个枕头让李星云也躺下。明早，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，她被他牵着手，被他深深记挂在心里，一夜好眠，香甜无梦。
十日后，胜春艳阳好静。渝州城内锣鼓欢天，乐声鼎沸。迎亲的队伍排成绵延的红影，像青城山盛不下热烈疯涨地桃花，整片地涌着锦绣朱红，倾倒在了山脚下。
彩鸾落在花轿上报喜，新嫁娘坐在轿子里，静待良辰吉时。
神采飞扬的新郎官蓦地掀开轿帘，红霞窜上姬如雪粉白的脸，那花轿里四壁朱红绣金花，正衬得她娇颜玉容，黛眉生春，将外头的花朵都比了下去。
“喂！你干什么啊？还没到拜天地入洞房呢，你怎么就来偷看我了？媒人都说了，洞房花烛前，新郎新娘不能见面。你快把轿帘放下。”
她羞得眼神躲闪，李星云没有半点挪开目光的意思，温柔的凝视里掺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：“雪儿，我等不及见你了。”
姬如雪捧起团扇挡住自己的脸：“那也不能这么偷看我。”
“我哪里是偷看了？我是正大光明的看。要不……我和你一起坐轿子？”
他抬起一只脚要迈进来。
清冽的草木香忽然逼近，姬如雪一双洁白的耳垂都红成了桃花瓣，躲也不是，不躲也不是，“你！你不能进来！”
“新郎官，你干嘛呢？！”
倾国倾城两姐妹自告奋勇做媒婆和证婚人，一巴掌拍在李星云后背上，彪悍得动作几乎要把他拎起来了。
“二位美女，我来看见的娘子何错之有啊？”
“还没拜天地呢，就擅自见新娘子，不合规矩，到前面骑马去。”
眼看着亲近娘子无望，李星云垂头丧气的叹了一声，可怜巴巴的望着姬如雪想得到她一眼青睐。
雪儿不过是对她笑了一下，他便立刻恢复了奕奕神采：“雪儿，咱们等会儿见！”
姬如雪娇嗔一声：“谁要见你啊。”余光盈盈一瞥，映着他莞尔转身的侧影，轿帘似锦簇流红滑过眼帘，漫天盖地的绯红被春日暖的发烫，如她此刻静悄悄，在无人知晓时心花绽放。
“才一个时辰没见，又来偷看，这人怎么回事……真讨厌。”
可是，我却迫不及待的，想早点儿见到他，想时时刻刻都看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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